黄仕沛 广州市名中医

1945年出生，广东南海人。祖辈五世业医，1983年起任广州市越秀区中医院副院长、院长。2000年被广州市政府命名为“广州市名中医”。曾专攻仲景之学，独尊经方，以大剂称著，临床上擅长内、妇、儿科疾病，对中风、重症肌无力、脊髓炎等有独到疗效。

【摘要】
经方的方证是神农起至汉，我们的祖先用人体做实验而得到的经验总结，后人用五行、五运六气想象发挥之学，岂能相提并论？
仲景非歧黄派，乃神农派。
不是看不起经方，且无人不尊仲景，而是思维方法问题，要舍弃《内经》，须下很大的狠心。
仲景方百分之八十以上，都是寒温并用。
学医最关键是入门，入错门就走弯路。
片面讲求五运六气，是不从历史观看问题，其实易经运用到医学上来，是唐以后的事。
用运气解仲景，不如用西医观点解仲景，都不是仲景原意的。
【本文为中医师杨森荣跟师黄仕沛学习时，二者的对话录。】

1　仲景之门，人人可入【2008-11-15】

杨森荣：黄老师，您好！我是前年在香港参加您的《仲景经方与临床应用》讲习班的东莞的杨森荣，是您把我从自学中医的迷茫中，直接领入仲景之门的，非常感谢您！我一直在坚持自学中医，想在您方便时到广州去拜访您，经常能听到您的教诲和指导。

黄仕沛：好啊，难得你苦心孤诣，柯琴说过：“仲景之道，至平至易，仲景之门，人人可入。”欢迎互相切磋，共同提高。

杨森荣：感谢老师的回复！请问您何时方便，我到广州拜访您。因为您是岭南难得的纯正的经方家，我想能否每周跟您抄半天方，学临床、学经方。

黄仕沛：暂定24号上午吧，见面详谈。

2　要返璞归真，立足临床【2008-12-5】

黄仕沛：累计到今天，你对多少个病人用了经方，用了什么经方，有些什么病种？

杨森荣：刚回到家，晚点详细整理。粗略回忆了一下，主要有：当归芍药散+胶艾汤，治妇人腹痛兼漏下；葛根汤加辛夷、苍耳子，治鼻炎；柴胡加龙牡汤，治不眠、心烦、抑郁；炙甘汤，治心动悸、高血压；括萎薤白桂枝汤，治胸痛、胸痹；芍药甘草汤，治脚挛急和晨僵；白虎加人参汤，治气阴两虚之消渴，猪苓汤治阴虚水停的蛋白尿。

黄仕沛：今天还用过桂枝芍药知母汤，小青龙加石膏汤，千金苇茎汤，续命汤，木防杞汤，真武汤……要温习相应的汤证。

杨森荣：谢谢督促，我会好好整理消化的。老师，我花了一晚时间消化柴胡加龙骨牡砺汤，收集整理了后世在“胸满烦惊、不便不利、谵语、一身尽重、不可转侧”之外的扩大应用，正如《餐英馆治疗杂话》所言“若能理解此方之意，当今难病则不难治矣！”运用实在太广泛了，若今天不亲眼目睹您对此方的灵活运用，我是绝对不会高度重视和深入学习的，接下来我就敢用此方了，然后争取早日学会如何活用。

【2008-12-6】

黄仕沛：你学了此方，就知道大小柴胡汤、桂枝甘草汤、桂枝加龙牡汤、苓桂甘枣汤了。

杨森荣：以前的学习只停留在对条文的学习，严重缺乏对各汤证的归纳、分类、对比、鉴别，自以为能记住单独条文内容就不错了，知识基础不扎实，更不用谈灵活应用了，您这条信息让我好好反醒自我，示我以学习伤寒的方法，谢谢！

黄仕沛：昨天用过的方还有泽泻汤，甘草泻心汤，我想大概约有二十首有余吧。

杨森荣：若算个账，我每周五跟您学十来二十多个方证，用一周的时间去消化吸收其适应证，扩大应用、指证、加减法、合方等，一年下来就可学到不少东西了！请老师继续给我跟您抄方的机会，并严加督促我学习，因为我是有惰性的。

黄仕沛：仲景之学，至真至纯，后世之说多“红紫色、郑卫音”。要返璞归真，立足临床。听了我的录音没？

杨森荣：还没听完，昨天开车回来时，只听了第一个的前半部分。

黄仕沛：我讲昨天用了二十多首经方，意思是经方的临床覆盖面很广。

杨森荣：覆盖面广，且非常灵活，请您逐渐指引我学会如何做到识病机、鉴别病证、活用经方。

3　仲景非歧黄派，乃神农派【2008-12-7 】

杨森荣：老师，上周五第一次用柴胡加龙牡汤治我小姨的失眠，证见入夜难眠、早醒、目干涩、舌红苔薄、口干、早上有痰粒、大便干等，原方易磁石，大黄十克后下，半夏25克，加酸枣仁，柏子仁。当晚睡眠改善，服三剂后到今天已目不干涩。比之前单用酸枣仁加滋补肝肾之阴的方大有效。可说首用获效。

黄仕沛：很好！初试啼莺。

杨森荣：我伯母患疏松性骨折，背痛不堪，屡服活血化瘀祛风通痹之剂不效，十月，我带她行小针刀术有效，近因天冷复发，痛益甚，再行针刀不效。可否用凉续命治“拘急、不可转侧”？另一友之父，患肺癌良性，咳吐唾沫、如丝难段、喘不能息、二便调、舌红无苔、右脉细数、左脉弦、关脉更弦、少言懒语、胃口时好坏，我想气阴两伤，可否用灸甘草汤治他肺萎吐延唾？需加何药？我伯母痛甚，平躺沿好，站立苦不堪言，进口止痛药亦不效，有何妙法？

黄仕沛：那就试试续命汤吧。

【2008-12-9】

杨森荣：正在听冯世伦教授的课，胡希恕胡老的理论跟老师您的非常相合！非常实用。

黄仕沛：有录音吗？他是方证对应一脉。

杨森荣：录音和录像都有，刚在讲经方的祖宗非《内经》，蓝本乃《汤液经》，像您说的，仲景没读过《内经》一样。

杨森荣：讲课三天，课后有讨论，想请教他对续命汤的看法，您觉得如何？

黄仕沛：他师傅对续命汤无太多评论，说此方治中风无效。

杨森荣：胡老最早提出伤寒与《内经》无关，刘老到90年代才从《伤寒论》林亿序：“伊尹本神农之经，仲景本汤液之法。”的“本”字，体会出仲景非歧黄派，乃神农派……

黄仕沛：你好有感慨啊！

杨森荣：要拨乱反正！要返璞归真！要信仲景、师仲景、用仲景！

杨森荣：经方的方证是神农起至汉，我们的祖先用人体做实验而得到的经验总结，后人用五行、五运六气想象发挥之学，岂能相提并论？

黄仕沛：所以说，“仲景之学，至唐而一变。”

杨森荣：因经方的朴素，古代儒医们大多看不起，长篇大论，钻牛角尖乃儒家八古之遗风！

黄仕沛：不是看不起经方，且无人不尊仲景，而是思维方法问题，要舍弃《内经》，须下很大的狠心。

杨森荣：幸好我一开头能遇上您，没进《内经》和注家的窄巷！

黄仕沛：其实，按揣度或以经注论千多年来是主流，胡老也是2000年后才被人重视，但是犹幸伤寒家都用伤寒方，伤寒命脉才得继续。

黄仕沛：冯老讲课题目是什么？

杨森荣：经方六经辩证。

黄仕沛：题目会否太大，三天怎讲得完？

杨森荣：凡病先辩经，后辩方证，先定位后定方。

杨森荣：今天主要讲了经方之源，六经实质，如何辩六经而已。

黄仕沛：冯氏观点——把金匮杂病各方也必于六经之下。

4　中医对原始病因并不重要，关键是证【2008-12-10】

黄仕沛：广州市中医药学会约我周五、六在从化召开的年会，作《经方辩治精神抑郁初探》的专题讲座。

杨森荣：我会去参加。

黄仕沛：周五下午二点半，是由学院伤寒教研组李赛美教授讲的经方的临床应用，次日上午是我讲，我准备周五中午开诊完出发。

杨森荣：好，我一定去，也会争取准时出诊。

杨森荣：逢病先辩六经，后辩方证。六经归八纲，表阳证······太阳，表阴······少阴，里阳证······阳明，里阴证······太阴，半表半里阳证······少阳，半表半里阴证······厥阴，六经乃症状表现部位病性，非病变位置。需结合提纲证及辅助条文来辩。辩六经定位，辩方证以施治。

黄仕沛：胡氏最特别的一个观点，是少阴属表证（称为表阴症），太阴的死亡率最高，冯老有提及吗？

杨森荣：有，但没特别强调。

【2008-12-11】

黄仕沛：你适当时候请教冯老：“仲景避道家之称，故其方皆非正名。”何以还保留青龙、白虎、真武？怎么不全改称？

杨森荣：好的。

杨森荣：冯老举了经方治哮喘验案，确实有独到之处！

黄仕沛：不过归根到底都要回到方证上来，徐灵胎说过：“仲景立方，原无一定次序，不过随证而设。”（大意）

杨森荣：1、里实热（阳阴少阳合病）+有瘀血：大柴胡汤+桂枝茯苓丸/桃承气；2、血虚水盛：当归芍药散、当归四逆汤；3、痰饮、小青龙汤等；4、瘀血夹痰饮：大柴胡汤+桂枝茯苓丸+射干麻黄汤。

杨森荣：当然要归到辩六经和方证上来。

黄仕沛：对。

杨森荣：也有麻黄附子细辛汤治少阴太阴合病的。

黄仕沛：徐灵胎原话《伤寒论方•序》说：“此书非仲景依经立方之书，乃救误之书也……当时著书，亦不过随证立方，本无一定之序也……盖方之治病有定，而病之变迁无定，知其一定之治，随其病之千变万化而应用不爽。”

【2008-12-11】

黄仕沛：中医对原始病因并不重要，关键是证，表寒不一定感受寒邪。

杨森荣：仲景对证不问因。

黄仕沛：仲景方百分之八十以上，都是寒温并用。

【2008-12-13】

杨森荣：我伯母第二剂续命汤后出现口苦咽干，但痛已减轻不少了。

黄仕沛：再加凉药和甘草。

【2008-12-15】

黄仕沛：续命汤的确要重新衡量，今天应邀去南海九江出诊，出血性中风的病人，两周前开出续命汤，现恢复得很好。此前另一个香港的病人，也是出血性，我每月去看他一次，两个多月，也恢复得不错，只要无热像就可以用。

杨森荣：是的，5剂后我伯母原来不能转侧和弯腰，现在可以了，疼痛大有减轻。可能前期服太多止痛药，近期见头晕和食欲较差，准备续命汤中加入北芪以扶正气。

黄仕沛：用几多麻黄？

杨森荣：18克。

杨森荣：同时，大柴胡汤+桂枝茯苓丸，哮喘晚上大发作，两例效果不错。

【2008-12-18】

杨森荣：大青龙汤治高烧验案一例：小儿4岁，症状见高烧39℃，身热无汗，四肢冰凉，唇面热色明显，轻度咽痛，主诉肚疼。东莞市中医院一主任中医师见其肚痛即予大黄8克、玄明粉10克，加银翘、桂枝、石膏、甘草，图内外兼顾。不识表证未罢而下之为仲景之大忌。服药不效，晚间热更甚，邀我与诊。乃大青龙汤证，与大青龙原方，嘱汗出后勿服。急煎药服1/4碗，覆被，汗出片刻而愈，热退脉静身凉，酣睡至天明而愈。

黄仕沛：好案，记下总结，什么时候治的？

杨森荣：昨晚。

黄仕沛：要记好他的血象检查数据，今晚继续观察。

【2008-12-19】

杨森荣：剂续命汤后，我伯母痛已减2/3！之前没加北芪，现觉一点头晕短气，现加芪术枣以养胃气。

黄仕沛：好好总结经验。

杨森荣：好的。

黄仕沛：哈哈，你跟了我三朝，听我两节课，一个录音，我的半生学验都被你尽窥了。

杨森荣：哪有，老师的学验弟子一辈子也学不完，目前连门都还没摸着，更不要说学到多少东西了，只是胆大妄行，瞎学瞎用而已，不过我真心感激您毫无保留的教悔。

【2008-12-20】

黄仕沛：艺在师传，功靠自炼。学生中你可算是学而敏者，做医与打功夫一样，一胆二力三功夫，又所谓千方易得、一效难求也。学医最关键是入门，入错门就走弯路，打拳师傅常说：“学拳容易改拳难”。如果像有些人在理论上绕来绕去，终不到点，所以他们都难以转过弯。

杨森荣：能有幸认识您，使我从一开始就少走弯路，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啊！很多参加师承的同学，都在阴阳五行、脏腑经络、气血痰瘀的若海挣扎，漫无目标，一听五运六气、扶阳补益有人成功，就一头扎进去，最后花了功夫什么都不是，更不用说活学活用、举一反三。初偿当医生救死扶伤的乐趣了……

黄仕沛：片面讲求五运六气，是不从历史观看问题，其实易经运用到医学上来，是唐以后的事。有些人谈运气较之景岳、陈修园、张志聪有根本的不同，已经越走越远。其实用运气解仲景，不如用西医观点解仲景，都不是仲景原意的。

5　把脉症用药记好，日后撰成医案，总结经【2008-12-28】

黄仕沛：劳医生的朋友胃癌住肿瘤医院，发热两周，每天下午四点起高热至39℃多，伴骨痛、无汗，西药抗生素、退热药等持续无效。白细胞、血色素低，轻咳嗽、鼻有血丝、口苦、舌苔稍厚、舌质淡红，以柴胡桂枝汤加石膏（柴胡30桂枝10、石膏60），一剂后发热时间推后几小时，次日家属听西医说，怕中医影响血小板，故停中药。周五晚又发热如前，周六又要求服中药，小柴胡合大青龙（桂枝15、麻黄18、石膏60）温覆取汗，啜热稀粥，昨晚已无发热。今天用小柴胡合麻杏石甘。

杨森荣：按冯老八纲六经辨证，定时发热，口苦少阳正具；发热无汗：病在太阳，骨痛也属在表，故也属太阳；鼻有血丝、轻咳可视为阳明。故太阳+少阳+阳明。发热不汗出，而见阳明轻证，大青龙最宜。今人视大青龙汤为发汗之峻剂而畏之，实在可惜。连郝万山讲课时，也举例说，喝大青龙汤后亡阴失水而死，让人更不敢用。

黄仕沛：不会亡阴，发汗几时劲得过西药？所以仍要温覆才能取汗，虑的是上焦一关，故无明显的温热症状便可用。主要是桂枝，桂较麻要辛燥。

【2008-12-31】

杨森荣：我伯母从12月8日起连服续命汤20余剂，至今基本痊愈！抓住“拘急不能转侧”的对应点，以及您录音中说“续命汤作用于脊柱”的提示，在中西医治疗无效的情况下，大胆用柴胡加龙牡汤3剂调畅其情志，然后使用续命汤，同时加入葛根白芍30克，开始以温通为主，后加入养血，补气调脾胃之药。至今已取得奇效！续命汤在温通经络气血，疏经止痛上可谓神也！以后会继续实验观察总结。

杨森荣：其温通之功非一般活血化瘀，祛风通络之方药可比！

黄仕沛：好啊，把脉症用药一一记好，日后撰成医案，总结经验。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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